第(2/3)页 却说戴家村戴春家中新起了宅邸,飞檐上蹲着七只鎏金嘲风兽。这夜后花园摆开流水席,丝竹声里混着算盘响。管家捧着账本念道:“今岁强征‘驱瘟捐’三千二百两,‘护城税’四千五百两……”话音未落,忽有庄客揪来个蓬头妇人:“这贱妇竟敢私藏治疟的常山草!”戴春醉眼乜斜着,忽将翡翠酒杯砸向妇人额头:“拖去地牢!告诉那一彪瞎王留、乔男女,从今往后伤风咳嗽都得买官药局的‘九转还魂丹’!”那血泊里的草药,恰与官药局三十两一包的丸药别无二致。待处置了妇人,戴春心喜,又对众人道:“本保正体恤百姓,今日特设义仓,尔等休要怠慢。”便教兄弟戴全带着庄客,至草市与境内四下村坊百姓发放粮米,不在话下。 这日正逢大集,忽听得铜锣开道,八名青衣恶奴拥着戴全到来。那戴全骑在枣红马上,马鞭指着一老农喝骂:“昨日交粮少了三斗,今日须拿孙女抵债!”两个恶汉当即去扯那十三四岁的女娃,扯得粗布衫裂开半幅。却有两个卖柴的樵夫,一个拳骨上抹了炭灰,一个腿杆子缠着脏布条,头戴破毡帽,脚踩麻草鞋,背着松柴混入人群。只见为头那樵夫忽地一个趔趄,肩头柴担散开,松柴里裹着铁蒺藜,炭灰中藏着飞蝗石。身后那汉子趁乱踢翻粮车,黄澄澄的谷粒里竟混着半数霉米。各家百姓见得如此,形色各异,有欣喜出了恶气的,亦有惧怕祸及己身的,不由乱做一团。戴全抡棍要打,却被前头那汉子抱住腰身,动弹不得。这两个樵夫不是别人,正是神拳圣端木北、铁腿豪端木南扮的。 当下端木南纵身跃上粮堆,一把撕开粗布衫,露出腰间明晃晃的鱼鳞甲道:“列位乡亲看清了!这霉米掺沙的勾当,该当何罪?”端木北早提起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,扑的只一拳,正打在戴全的口角上,鲜血迸流,牙齿也落了两个。余下的庄客见两个如此凶猛,都不敢上前。戴全见状,忙呼好汉饶命。端木北大笑道:“如今一发打杀了你,却也不难,只是不是好汉作风。待我们白龙山兄弟将你兄长捉出来,到时一并收拾!”当时问起那伙百姓来,闻说是白龙山的义军,尽皆欣然跟随。 戴春在望楼上看得真切,急令紧闭庄门。不想杨律已教余下的人马已埋伏在戴家村外五里的芦苇荡处。端木南寻了火种,身边取出号旗号炮,就庄前放起。左右两边,已有头领等候,只听号炮响,前来策应。庄门外文锦、陆荣,领五百人从前面打将入来;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到来,为首的是石泽霸、夏懋。当下两个引一千军马,围住庄院。拿住戴春,引去庄里看时,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。众将得了数目,飞报主将白钦,约定同攻曹州。 却说高愉正在曹州府署后花厅独酌,一壶梨花白尚未见底,忽有探马踉跄来报:“白龙山贼寇已破戴家村,正朝州府杀来!”高愉缓缓搁下酒盏,指节叩着紫檀案几道:“贼兵距城几何?”探子道:“禀相公,贼众现在曹南山驻扎,离城五十余里。”高愉听了,暗中放心。忽闻廊下铁甲铿锵,祁通按剑疾入。但见高愉正临摹《平复帖》,笔走龙蛇竟无一颤,抬头温言道:“将军来得正好,且看这‘疾风知劲草’五字,可还入得法眼?”祁通焦躁道:“贼军……”高愉搁笔轻笑道:“传令紧闭各门,赶运灰瓶石子,上城堵御。明日开城,烦请都监引军与贼军决一死战。”祁通即便起身去了。回到衙署,只见大小将弁兵丁,已在衙前听候号令。祁通进署,便发令派将领兵镇守各门,左右将兵都纷纷得令而去。一面嘱咐两个团练使鼠尾驹马铨、恶角兽孙獬:“速选弓弩手三百名,防守南门;再选精兵八百名,申牌时分随同出南门。齐心协力,剿除草寇。”二人同声答应。这两个乃是镇压刘花三起义时受了许员外恩惠,因军功拔擢的武将。白钦在扬州参见徐京时,也都曾见过的。当日分派已定,一面再遣细作探听白龙山来将兵马人数。 原来白钦依杨律之计,将大兵屯在南华县,先遣钟焕、乔正潜入城中按计行事,再差人往城上下了战书,点兵攻打曹州城池。王寅领中营,常轩领左营,张岳领右营,石宝领后营,浩浩荡荡杀奔曹州。那祁通上了马,出了知府衙门,带同马铨、孙獬并大队人马,直到南门。只听城外喊声大振,贼兵已抵南门。祁通传令开门,放下吊桥,一马当先飞出,那马、孙二将督领人马随后渡过吊桥,摆成阵势。那边王寅、常轩、张岳早已列阵等待。祁通提枪先出,大叫道:“叛逆狂徒,快来纳命!”王寅挺枪而出,看那祁通身长八尺,年近四旬,头戴镔铁狮子盔,身披鱼鳞锁子甲,掌中亮银枪舞动似雪浪翻涌,真是一员虎将。 当下王寅在马上拱手道:“来者莫非都监祁将军么?”祁通道:“正是。”王寅道:“祁将军听者:俺白龙山大军来此,与别人无关,只为生擒那滥官高愉,为百姓作主!”祁通大怒,骂道:“乱贼狂言,看枪!”说罢拍马过来。王寅持枪相拒,两阵呐喊,鼓角喧天。二英雄怒马相交,双枪并举,大战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那边白龙山营里恼动了霹雷刀张岳,泼刺刺一马横冲,举刀助战。常轩见张岳出阵,也便拍马相攻。这边官军阵上马、孙二将,也拍马前来帮助。六人六马,搅作一团,两阵喊声不绝。后营里石宝已到阵前,恐本部有疏失,跃马跳入圈子内,望着孙獬面门上虚晃一锤。孙獬急俯身躲时,早有祁通隔开王寅军器,接住石宝再战。孙獬恼怒,本欲一同夹攻,又被王寅拦住,脱身不得。那边厢,马铨武艺本在张岳之上。战到四十余合,张岳渐渐手软。常轩见张岳落了下风,急忙去帮衬。七员大将又斗到三十合之上,将要输的那个,却是孙獬敌不住王寅,正在左支右绌。城上高愉见天色已晚,便令鸣金收兵。孙獬暗道侥幸。白钦见官将武艺亦非等闲,也不教追赶,传令收兵回营。 却说祁通回到城中,下马来见高愉,说道:“老师为何收军?”高愉道:“耳闻不如目见,今日一战,这贼军果然不是等闲之辈。”祁通道:“然也。前头那使枪的贼将,即已与小将一般本事;不想又冒出个使流星锤的,更是十分了得。”高愉道:“听闻那厮唤作石宝,是福州人氏。惯使一个流星锤,百发百中;又能常使一口宝刀,名为劈风刀,可以裁铜截铁,遮莫三层铠甲,如劈风一般过去。与他斗将,恐难退敌。幸喜我等兵力倍于贼人,夜里先教马铨、孙獬率领两路人马出去城外,到曹南山背后埋伏暂歇。来日临敌之时,待你军马出城,一面等白钦兵来,左右掩杀。”祁通道:“老师高见极明。” 却说次日祁通又自南门引兵出城,正迎着白钦军马。两军相对,白钦亲自出马与祁通交战。斗到五十合,祁通气力不加,回马便走。教把手下军马分作两路,不入曹州城池,绕城而走。白钦待要追赶,左边撞出马铨,已有文锦恰好迎住;右边撞出孙獬,又有石泽霸恰好迎住。眼见得文锦、石泽霸二将如虎入羊群,马铨、孙獬抵当不住,两队兵马慌乱起来。 祁通情知官军不胜,欲回曹州。行不数步,只见南门西偏城角天崩地裂的一声响亮,浓烟冲起,日暗天昏。那城砖巨石飞入九霄,磨盘也似的虚空旋转。城内人声鼎沸。却是乔正奉杨律密计,在城内栽埋的地雷,至今发作。原来乔正埋藏地雷,定了竹竿药线,方欲等白龙山兵到,使好动手。谁知祁通防守严密,添设营房,那药线正在营房隙地。乔正无从措手,暗自叫苦。恰好钟焕进城寻着乔正,乔正大喜,便与钟焕说明药线所在之处,钟焕会意。这日城外鏖战,那些官兵全神照顾城外,不防钟焕带了火种,偷身踅到营旁,点了药线。吃小卒看见急捕,钟焕早已跳出营后。地雷轰炸,城郭崩摧。白钦见地雷已发,心中大喜,同石宝、王寅催动全军杀上。祁通见状,愈发焦急。 却说祁通要入南门救城池时,城门边又撞出五百贼兵,身穿绛衣,手执火器。前后拥出三二十辆火车,车上都装满芦苇引火之物。贼兵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,内藏硫磺焰硝,五色烟药,一齐点着,飞抢过来。为首两条好汉口称:“陆荣、夏懋在此!”手拈军器,大踏步堵住城门。祁通等见了,不敢迎敌,慌忙便走。忽闻东门传说道:“一个黄须汉子挺着点钢枪,一个白面汉子掣出大砍刀,引着四五百火兵杀来,阻塞城门。”又听西门报道:“三五十辆火车塞住城门,外面贼兵围得铁桶一般。冲出去的都被一刀一个,戳下护城河里去了。”祁通等听了,叫声苦,不知高低,只得投北门来。马铨见中军人马漫散,情知不济,便引了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。孙獬不见了马铨的红旗军,料道不济事,也引了青旗军望山后退去。由是祁通独一个在城外,孤立无援。 当时祁通只得奔至北门,早见白钦引着一众军马当面迎着。那五百横冲军推出五十余辆火车,飞抢过来。人近人倒,马过马伤。官兵被烧得焦头烂额,跳入护城河内者不计其数。祁通见城池已失,佐将已亡,长叹一声,道:“天绝我也!”取纸笔来遗疏道:“贼不能平,不忠;养不能终,不孝。殁后敛以常服,用彰臣咎。”写罢,遂举腰刀自刎而亡。有诗叹曰: 银枪白马戍曹州,血战孤城志未酬。 遗疏空书忠孝恨,寒刀刎颈殉金瓯。 烽烟蔽日山河碎,铁甲蒙尘将骨收。 莫叹英雄身赴死,青碑犹刻旧风流。 白钦既克曹州,府中将吏悉皆逃窜。此时曹州城内,百姓黎民,一个个鼠窜狼奔,一家家神号鬼哭。四下里十数处火光亘天,四方不辨。而治下各大小村坊无不遭兵焚,独是王政所在之地无有相扰。杨律便教常轩、张岳分兵管住各门,以防高愉逃出。其余头领领百余名喽啰,飞也似扑到府衙去了,早捉拿了高愉、胡凤夫妻两个。那祁通的妻子胡琴,听闻祁通殉国,已自缢身死于家中。其余应有家眷,俱被杀尽。众头领将高愉夫妇并戴全、戴春兄弟,都绑在将军柱上,押至城南市曹,教众头领一人一刀剐了,以平民怨。曹州城南刑场上,高愉虽蓬头垢面,犹自挺直脊梁。忽听马蹄声疾,只见王政白袍素马飞驰而至,怀中抱着一坛梨花白,口里道:“且慢!”引得众头领个个惊愕。 第(2/3)页